~~以為人母的角度看死亡（1）

「大姊，」

正想罵妹妹怎麼又三更半夜打電話來，只聽到她哽著說「舅舅死了。」

「什麼？！」

「前天早上，他從他的貨櫃屋出來騎著摩托車倒退下坡。大慨是路滑，他又有一隻腳是義肢，車控制不住，結果摔到山溝裡。嚴重的內傷，當天 下午五點就去世了；表弟，表妹都沒趕上見最後的一面。」

「阿媽還好嗎？」舅舅是媽媽的四哥，相依相靠了四十六年。近一年來因舅舅言語政治偏激而淡於來往——不知道她可承受得了？

「她己經到台南舅舅家去了，辦完一些緊急的事，今天下午回來了。」……

舅舅苦澀的一生

躺在床上，黑暗中追索著往事。想起小時候舅舅用腳踏車接送我上幼稚園。當媽媽在醫院生妹妹，他就來照顧我，陪我玩。還記得他拿著蒼蠅拍 猛追著我，說我身上有隻大蒼蠅，不禁莞爾……再想想他苦澀的人生，又不由得悲從中來。舅舅的一生正如聖經詩篇九十篇所說：『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。若是 強壯可到八十歲。但其中所矜誇的，不過是勞苦愁煩，轉眼成空、我們便如飛而去。』

外公有個與眾不同的想法：女兒終必嫁人，若受教育不但可以匹配到好的夫家；有了一技之長，將來也比較不會受苦。至於兒子，不唸書將來還 可靠力氣賺錢維生。舅舅小的時候不愛唸書，外公亦不勉強，便停學在家中幫忙農事。年輕時中日戰爭爆發，他響應蔣老總統「十萬青年十萬軍」的號召，加入青年 軍。然後，隨軍隊來到台灣。由於沒有學歷，只能在政府機構的汽車廠做修車技工。好不容易娶了妻子，舅媽卻因糖尿，終年病痛纏身。舅媽雖然勤儉持家盡一切所 能的幫夫；但痼疾一直是家中壓力。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！舅舅、舅媽對我們外甥很好；對自己的孩子卻常常大聲小叫的惡言惡語，父母子女感情很不好，這對表弟 表妹的學習及成長有很壞的影響。

舅媽去世後，我人在美國，不是很清楚舅舅生活起居情況。只知道他退休後，人變得越來越憤世嫉俗；不願與女兒女婿同住，也不肯接受兒子的 奉養。堅持賣了房子，住進一個貨櫃車箱改裝的房屋，卻向人埋怨兒女不孝。騎摩托車出了車禍，失去了半條腿；裝上義肢後，還騎著摩托車到處「亂」跑，就是不 肯聽勸。表弟從一個人人搖頭的小太保變成勤奮向上、事業有成的青年，仍得不到舅舅的肯定和讚賞。對我，他始終是一個疼愛我的好舅舅；對表弟、表妹卻是一個 不知如何相處的父親，這給表弟帶來很多的痛苦和無奈。現在舅舅突然意外去世，當時他人卻在印尼……。

無法償還的親情債

第二天一醒便打電話回台灣。媽媽說：「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，下星期舉行葬禮。我還好，表妹也還好，畢竟她住在台南，多多少少就近照顧 過舅舅。你表弟最傷心了。我陪他去太平間，他哭得好傷心。唉，他實在是個好兒子，你舅舅太固執了……」我突然氣舅舅就這麼走了，留下這筆親情的債，叫兒女 如何承擔？

聖徒保羅向死誇勝：「死阿，你的毒鈎在哪裡？！」死亡不可怕，但是在混亂、爭執的親情中，永恆的別離卻是殘忍的。「樹欲靜，風不止；子欲養，親不待。」人常用這句話提醒做兒女的要孝 順。舅舅的猝然離開，讓我這個為人母的領悟到：要給兒女「子欲養」的機會。

「爸爸，我今天終於將你抱在我的懷中，但抱著的卻是您的骨灰……爸爸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？……」若人能死後有知，將會如何的悔恨聽到兒 女如此的心聲。

孝順乃神定的人倫

我深信神把「孝順」放在做兒女的心中，因為這是衪定的人倫，那是一顆單純願報三春暉的寸草心。在沒有任何強求的情況下，是除了夫妻之愛 以外最美的人際關係。有人說英文中沒有孝順這個辭，「Honor your parents」，英文的 honor不 能說明孝順的含意。可是我非常喜歡honor這個字。孝順有君臣的味道，有上下的關係。在這情況下，「下」是被要求沒有自己、沒有主權、只有服從。人生舞 台上，彷彿是個聚光燈：生下只為光耀門楣，說穿了這門楣不就是「我父母」嘛，活著就為忙著在父母臉上貼金。但是honor卻意味著父母子女之間一種相對的 關係。父母在關愛管教中尊重孩子是一個有尊嚴、獨特的人。基於這種親情培養的過程中，子女由衷地承認肯定父母的所做，所是，打從心底對他們產生一種自發的 尊敬和仰慕。這不是傳統所謂的孝順所能產生的。這種在兒女心中被一份特別的愛所激勵的回饋，使雙方的心都得到鼓勵和安慰。